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笨鸟慢飞
上小学前,我常住姥姥家。姥姥家留给我最美好的事,是每天清早大喇叭里的广播,姥姥家留给我最郁闷的事,是姥姥常说我笨。一天下午,姥姥要我到饭棚里拿炊帚,可我转了好几个圈,也不知哪一个是炊帚,姥姥踮着小脚过来,边拿炊帚边说:“这闺女真愚笨啊!”在我们家,我们叫“刷帚”,并不叫“炊帚”,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姥姥解释,“愚笨”二字像长刺一样扎进我心底,自此不愿去姥姥家。
上小学了,我只是机械地跟着别人上学放学,该写的字不会写,该背的课文背不过,连开学的日子也搞不太清楚,被老师漠视是常态,被同学欺负是常事。一年级时,四叔拉过我的书包,翻开语文书里的第一篇课文,要我念,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,认真地念着:“热爱首都(dou),热爱北京天安门。”念完后直等着四叔夸我呢,可四叔笑笑说:“应当念首du。”我还在犯愣,就是念首“dou”啊。某个冬天的晚上,姐姐要我念《乌鸦喝水》,我结结巴巴地念了几遍,还念错了好几个字,最后姐姐毫不讲情面地对家人说:“双,真笨!”我含着泪去睡觉,谁知,我那还未上学,躺在被窝里听我念书的妹妹,竟一字不落地背起《乌鸦喝水》来。在如此鲜明的对比下,我由愚笨上升到真笨并不委屈。
可能是老天可怜我吧,竟偷偷地塞给我一份小小的语感,以示安慰:我喜欢听广播剧,那短小精悍地剧情常引我沉浸;我喜欢听小说连播,无数次地回味无数次地揣摩;我喜欢看小人书,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联想,恨不得自己就是小人书里的小仙女小英雄。小学三年级后的数学应用题,我一直处于懵懂状态,搞不清背向而行相向而行,弄不懂进水管出水管,分不开亩与公顷地换算关系。后来,面对几何、物理与化学,我更是一塌糊涂,唯一让我兴奋的是读读《语文报》上的小说梗概,看看《作文》和《作文通讯》里的感人文章,或者写点通讯稿给学校广播站。
对数理化一窍不通的我来说,回乡务农是必经的路途。彷徨过,徘徊过,颓丧过,幸好我仍坚持着阅读和练笔的习惯:对好小说我依旧痴迷,对好诗句我依旧狂恋,对美文佳篇我依然摘录下。棵棵庄稼似标点符号,茬茬劳作似悠长段落,山山水水似罗列的篇章,村村落落似故事的回目。走进轰鸣的车间后,被权谋偷袭过,被偏见围剿过,被世俗威逼过,被恶言恶语绑架过,还好我仍保持着阅读和练笔的习惯:图书馆是我借阅的基地,软抄本是我习作的小花圃,订阅的报刊为我提供着新鲜血液。慢慢地,我把年少时的朦胧感觉写出来了,把20多岁时心中的美好写出来了,把灵魂深处的缤纷幻觉写出来了,把对身边事物的点滴感受也写出来了。
我是一只笨鸟,既没有先飞的自觉,也没有不飞的木讷,一直在慢腾腾地飞。累了,就停下来歇歇,伤了,就藏起来养伤。在这片领域里,我争不过谁也抢不过谁,只以不卑不亢为生命尊严,以不屈不挠为人生总纲。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,因为悲悯,老天爷给了我语言的米粒,因为疼爱,老天爷给了我书本的泉水,我可以信马由缰地写,可以天马行空地想。为了这份眷顾,我甘愿在尘世的烟火里,一翅柴米油盐,一翅弱势卑微,年年月月地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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